彭小峰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場景。
在北京國家會議中心的一間會場內,他用一種并不擅長的方式介紹自己和新公司,這種方式被互聯(lián)網公司玩得游刃有余。
彭小峰站在講臺上,穿著一件米黃色襯衣,下擺被他用皮帶整齊地藏在褐色西褲里,微胖、敦實,大圓臉上習慣性掛著笑容。他不善言辭,肢體語言有限,看起來并不像是一名出色的演說家。攝像機把他的演講,以及雙鬢冒出的一層細汗,一并放大在現場的LED屏幕上。
“我最怕演講,最怕面對記者,最怕在公眾面前高談闊論?!彼簧吓_便自嘲。臺下有數千名粉絲、記者、官員和企業(yè)家,用掌聲鼓勵他。他已經很多年沒有享受這樣的掌聲。
在過去兩三年里,彭小峰面對的更多是各種噓聲與質疑,甚至是斥責、謾罵。他是賽維LDK集團(以下簡稱“賽維”)的創(chuàng)始人,這家光伏企業(yè)在2012年陷入破產危機之后,他一直深居簡出,避免把自己暴露在公眾面前。
四十不惑,他沒有了當年百億造富神話,沒有了“中國新能源首富”的標簽,也不再是賽維的董事長。沉寂一年多,彭小峰高調歸來,以新的方式回到太陽能光伏產業(yè)。
在長達40分鐘的獨立演講中,彭小峰逐漸擺脫了最初的拘謹和不適,開始在舞臺上來回踱步,不緊不慢地介紹自己的新創(chuàng)業(yè)項目。
這一次,他選擇以服務者的角色回歸。他的新身份是陽光動力能源互聯(lián)網公司(即Solar Power INC.,以下簡稱“SPI”)董事長兼首席執(zhí)行官。
圖解歐盟對華光伏雙反
再戰(zhàn)光伏
“都以為他被打趴下了,結果他竟然站起來了?!眹鴦赵簠⑹率ㄥ救绱嗽u價重新創(chuàng)業(yè)的彭小峰。
彭小峰早已遠離神話,在經歷“破產”風波之后,從公眾視野中消失了足足一年。就像他的同行施正榮,自無錫尚德破產后,已經很少被人提及。過去幾年,中國光伏產業(yè)曾經的“巨頭”們大多銷聲匿跡,江湖已經改變。
不過,彭小峰不想真正離開。1月20日,在北京建國門外的一家飯店里,彭小峰正式宣告回歸。他帶著新創(chuàng)業(yè)項目和數億美金,重新殺入太陽能光伏行業(yè)。“我現在更愿意做自己擅長的事,因為我屬兔,膽子比較小,不熟悉的領域不敢碰?!?/p>
這一天,彭小峰的新公司SPI推出“綠能寶”,這是一款投資光伏領域的互聯(lián)網租賃金融產品。根據彭小峰的設計,投資者通過在電商平臺投資綠能寶產品的方式,直接購買太陽能發(fā)電板設備或太陽能電池,并委托SPI將這些發(fā)電設備租賃給需要建設太陽能電站的企業(yè),藉此獲得投資收益。其本質是委托融資租賃和售后回租模式。如今,上線半年多,他的綠能寶已經推出了5個系列,共80個細分產品。
即便折戟賽維,沉寂多時,重新創(chuàng)業(yè)的彭小峰并不乏號召力。不少知名企業(yè)家依然信任他,為他的新項目站臺。宣布回歸當天的發(fā)布會上,史玉柱、許家印等企業(yè)家以視頻方式,為彭小峰的SPI背書。不僅如此,他們還以資金支持。彭小峰則請來鋼琴家郎朗為新項目代言。
在新項目上線前的半年時間里,彭小峰為SPI完成了5輪融資,融了3.2億美元。在今年5月,他又給新公司引入了4000萬美元的投資。給他投資的股東包括:巨人集團史玉柱、恒大集團許家印、動向體育陳義紅、科瑞基金鄭躍文、聯(lián)合金融蔡朝暉、城市地產王張興,以及央企新興際華、中節(jié)能集團等。
他很樂觀,盡管過去在光伏領域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低谷,但他依然堅信這是一片前景光明的市場。5月,在北京北二環(huán)的一家咖啡館里,他筆直地坐在沙發(fā)上,遇到不喜歡的問題很少反駁,或者干脆沉默,只要聊到新項目SPI,便像連珠炮一樣滔滔不絕。他希望像創(chuàng)立了太陽能公司(SolarCity)的埃隆?馬斯克一樣,改變新能源領域。
當年賽維的主要市場是在歐洲,一年中有將近一半的時間,彭小峰都在歐洲各國出差。那時候,他的一位朋友在德國金融機構工作,曾邀請他去參觀。這家機構名為“綠色儲蓄銀行”,令彭小峰印象深刻。這家銀行與其他銀行不同,它將所有資金都投向綠色環(huán)保產業(yè),絕不投資其他行業(yè)?!霸谥袊习傩胀顿Y,從來不知道他的錢投在什么地方?!彼榻B。
在光伏行業(yè)浸淫多年,彭小峰??吹絿鴥群芏喙夥髽I(yè)因為融資困難,發(fā)展緩慢,賽維最后便是因為資金問題陷入絕境。2011年,歐美對華光伏企業(yè)進行雙反調查之后,中國光伏產業(yè)在海外市場大幅萎縮,國內市場成為最后的避風港。政府也出臺了相應政策培育國內市場。2014年,國家能源局敲定當年國內光伏電站新增裝機14GW,其中,分布式光伏發(fā)電占比60%,為8GW左右,鼓勵用戶自建太陽能電站。
“實際上這個目標沒完成,最后2GW都基本上是湊數的?!迸硇》逭J為,對于普通中小企業(yè)而言,為了節(jié)省電費投資建設太陽能發(fā)電廠,占用了大筆流動資金,并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做的買賣。他要做的,便是幫助這些企業(yè)融資建太陽能電站?!?/p>
2011年,彭小峰以3300萬美元的價格,收購了美國SPI公司70%的股份。這家公司在美國投資太陽能發(fā)電項目。但很快遭遇“雙反”,其訂單一年比一年少,到去年已是負資產,只剩下不到10名員工,難以為繼,面臨破產。
2014年5月,彭小峰淡出賽維,開始重組SPI。8月,他辭去了在賽維的所有職位,專心籌備新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
他依然“野心勃勃”,認定這是超過千億元的項目,渴望打造一個商業(yè)帝國。不再像他曾經創(chuàng)立的賽維,只是如焰火般短暫輝煌。
安徽合肥,一個新建成的光伏電站停車場可停放三百多輛小汽車,還可為日益普及的電動汽車完成就近充電
屢敗屢戰(zhàn)者
2011年秋天,美國開始對中國光伏企業(yè)進行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在這以后,歐盟、加拿大、澳大利亞、印度等國家先后對中國太陽能光伏企業(yè)進行“雙反”調查,并出臺限制政策。中國光伏產業(yè)在短時間內失去了85%的市場,進入漫長的冬天。
彭小峰一手創(chuàng)立的賽維在短短幾年的輝煌之后,開始連續(xù)虧損,更為致命的是因為市場疲軟,賽維財務狀況日益惡化。截至2012年底,賽維負債總額高達54.2億美元,折合人民幣約335億元,資產負債率102.7%。彭小峰曾嘗試各種方式進行自救,如出售賽維部分資產、裁員、增發(fā)股票進行股權融資等。江西省政府則為賽維提供了20億元的“賽維穩(wěn)定發(fā)展基金”,以幫助它解決資金困難。然而,賽維依然在破產邊緣徘徊。
大股東彭小峰被認為是賽維衰落的主要負責人,在2012年末被迫辭去賽維首席執(zhí)行官的職位,其他股東推舉總裁佟興雪為他的繼任者。在這年最后一個月里,他瘦了10斤。
此后,賽維經過多次資產重組,彭小峰已經淪落為一名小股東,徹底失去對這家企業(yè)的掌控力。2014年8月,他辭去了董事長一職,離開賽維。
之后,曾經有很多人找他合作。“有一些投資機構、基金,還有一些企業(yè)找我,讓我加盟?!辈贿^,他覺得自己最擅長的還是在新能源領域,很難再做其他?!皬牟坏?0歲,到現在40歲,最好的時候都在這個行業(yè)里?!?/p>
不過,在光伏夢斷之后,彭小峰很快選擇了電子商務,希望藉此東山再起。當賽維陷入百億債務危機時,他雖然曾設法補救,卻有些力不從心。他有些絕望,想再次創(chuàng)業(yè),找過很多項目,最后覺得電子商務是最有可能撬動千億資金的生意。“他野心很大,希望比以前做得更大?!彼囊幻安肯氯绱苏f道。
就像創(chuàng)立賽維一樣,彭小峰第三次創(chuàng)業(yè)保持著快節(jié)奏。2013年3月,他開始在蘇州籌備電商網站“非凡定美社”,4個月后注冊成立公司,9月1日網站就正式上線。他對外宣稱,投資金額高達10億元。他以父母的名義成立了這家公司。
網站上線后,他常在微博等公眾平臺推廣這家網站,以及C2B的經營模式。他的心很大,要打造一家巨無霸企業(yè)。媒體報道稱,他在非凡定美社成立大會上宣布,這家電商公司要在2015年培育1000萬會員,年銷售收入完成200億元人民幣;到2021年會員規(guī)模達到4億,銷售收入達到4000億美元。不過,彭小峰否認了這樣的說法。
然而,理想豐滿,現實卻是另一番模樣。非凡定美社運營不到半年,就遭遇了一連串打擊。據《第一財經日報》報道,2014年初開始,這家電商網站便出現“欠薪風波”,總部甚至人去樓空。“當時有(賽維的)投資者告我個人破產,沒資金了,電商網站就撤資了。”彭小峰這次在電商領域的嘗試,不到一年便宣告失敗。
2014年3月末,彭小峰再次遭遇打擊,他被賽維投資人要求個人破產清算。2011年,彭小峰開始籌劃運作賽維旗下的多晶硅業(yè)務單獨上市。在為這家名為LDK硅科技的公司融資時,他同時與三家投資方簽訂了對賭協(xié)議,包括阿波羅亞洲投資有限公司(中銀國際在海外設立的投資機構)、國開金融有限責任公司、建銀國際下屬投資基金等共投資2.4億美元,獲得LDK硅科技公司總股本18.46%的可轉換優(yōu)先股。
為了完成融資,他以個人資產作為擔保,向投資人承諾:一旦LDK硅科技公司兩年內不能完成上市,賽維需要向這些投資人償還2.4億美元,以及向每個投資人支付23%的內部回報率和至少1500萬美元的股息。
2011年,光伏行業(yè)步入寒冬,整個市場持續(xù)多年不景氣。LDK硅科技公司未能完成上市。投資人阿波羅公司在2014年3月向法院提交申請,要求啟動彭小峰個人破產程序,以便償還其投資款。
對于這次在電商領域的失敗嘗試,彭小峰并不想與人談論,甚至有些忌諱。他并不認為這是自己的一次創(chuàng)業(yè)經歷?!拔抑皇亲隽艘恍┩顿Y,做C2B網站,從投資角度說,我是大股東,沒有參與實際經營,請了二十幾人的團隊在試錯。”他向《南方人物周刊》透露。
工商注冊資料顯示:非凡定美兩位股東分別是彭正祥和劉球媛。他們是彭小峰的父母,但他是這家電商企業(yè)的的實際控制人。
這一次能否成功?
1997年,史玉柱投資巨人大廈以致資金鏈斷裂,負債累累,幾乎破產。10年后,他創(chuàng)立的巨人網絡集團登陸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其個人資產一度超過500億元人民幣。在很多年里,史玉柱的東山再起一直是中國商界最具傳奇色彩的故事。
彭小峰一直用這個故事激勵自己,希望在經歷破產風波之后,也能一樣再創(chuàng)立一家百億、甚至千億規(guī)模的企業(yè)。他最早找到的投資人,便包括了史玉柱。
1975年,彭小峰出生于江西安??h坊下村。父親彭正祥是個小商人,在附近鄉(xiāng)鎮(zhèn)做服裝生意,對他家教嚴格。彭小峰從小內向,愛看書,成績不差,偶像是愛因斯坦,喜歡看關于他的書,留著和他一樣的發(fā)型。彭從小是個物理迷,夢想做一名物理學家,而不是像父親一樣做生意。他想出國留學,為了能學好英語,初中畢業(yè)就考入江西省外語外貿職業(yè)學校。他是全縣中考第一名,數學滿分。中專畢業(yè)后,彭小峰被分配到吉安市外貿進出口公司做業(yè)務員。然而,他依然堅持著物理學家之夢,想盡辦法積攢學費,夢想有一天可以去美國留學。
1997年,彭小峰帶著2萬元現金到蘇州,搗鼓點小商品賣到國外。他做得最多的是工用手套對外貿易。后來,訂單多了,他開始自己建工廠,“給什么訂單就照著生產”,但主要生產勞保用品,包括手套、服裝、口罩、眼鏡等。25歲時,他創(chuàng)立的這家蘇州柳新集團成為亞洲最大的勞保用品供應商,每年營業(yè)額超過10億元,他已身家過億。
“公司大了,人一多,就離不開我,收不了手了,就變成商人了,沒時間去留學?!迸硇》寤貞洝?000年,他在蘇州買了寶馬,購置房產,安心做商人。勞保品產業(yè)市場容量有限,做不大,他曾想過自己大概就此在蘇州安家置業(yè),過著富人生活。直到2005年,認識了光伏產業(yè),命運徹底改變。
柳新集團的客戶大多在歐洲,他因此經常要到歐洲出差。在德國,他看到自己的很多客戶在安裝太陽能電池板,用它取代傳統(tǒng)的供電模式。那個時候,德國政府正大力推廣光伏發(fā)電,給安裝的用戶大幅補貼,擁有約8萬居民的德國中部大學城馬爾堡甚至開始計劃頒布法令,要求所有新建建筑及翻新建筑必須安裝太陽能板。之后,他去歐洲參加一個商業(yè)會議,對光伏行業(yè)有了更多的認識。他開始頻繁去高校和太陽能協(xié)會請教專家,拜訪國內的光伏企業(yè)。
彭小峰開始了神話般的的創(chuàng)富人生。2005年,他在老家江西新余創(chuàng)立了賽維,兩年后帶著這家光伏企業(yè)在美國上市,成為當時在紐約證券交易所發(fā)行規(guī)模最大的中國企業(yè),也是亞洲最大的多晶硅片制造商。2007年,32歲的彭小峰以286.6億元身家位列“福布斯中國富豪榜”第六,被外界稱為中國最年輕的新能源首富。他野心勃勃,投入大筆資金,快速擴張,直到折戟沉沙。
如今,彭小峰經歷低谷之后,開始做太陽能互聯(lián)網金融,這是他第四次創(chuàng)業(yè)。他的一名前部下希望他可以走得“慢一點”。邦動力網CEO鄭敏稱彭小峰是個非常野的“野心家”。彭小峰回應說自己是標準的農民,“因為‘野’的旁邊是個‘田’字,田就是農民?!彼f自己“成功過,也跌倒過,胖過,也瘦過”,該交的學費已經交了,該學習的都應該也學會了。
離開賽維,開始籌備綠能寶時,他在微博里寫道:“葉子的離開,不是風的追求,也不是樹的挽留,而是命運的安排,自然的選擇;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有時候離開并不意味著結束,而是——另一種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