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的日子就這樣結束了?！?/p>

1971年出版的小說《間諜先生：豺狼的日子》以這個句子告結。

原著作者弗·福賽斯是個深藏功與名的間諜小說大師，曾為英國軍情六處工作超過20年，深諳綁架、暗殺等政治事件。小說（中文版）近400頁，寫了1963年代號“豺狼”的政治刺客受雇刺殺時任法國總統(tǒng)戴高樂將軍的故事。讀罷這本小說，我驚訝于它像是一部工整、嚴謹、精彩的非虛構著作，一本頗具實用性的刺殺與防衛(wèi)指南——

弗·福賽斯將政治刺殺的雇傭者與法國政府的對峙勢力寫得相當精彩。豺狼的雇傭方是法國秘密軍組織。這些為了法國的國家利益在阿爾及利亞飽經槍炮炸藥、僥幸活下來的軍人，卻聽到了戴高樂將軍上臺后宣布阿爾及利亞獨立的新聞。這在愛國者眼中不可原諒。有骨氣的人組成了秘密軍組織。認為為了法國的利益，他們最該做的事就是殺死戴高樂。

小說的主線是一次政治刺殺，但秘密軍在此之前至少失敗了6次，要么是秘密軍組織被滲透，要么是刺殺失敗。組織中意志堅定的三人組想了個辦法：找最好的職業(yè)刺客。他們找到了豺狼。

好了，講到這里，2024年底播出的電視劇《豺狼的日子》可以出場了。這是去年口碑最好的英劇之一（豆瓣評分8.6、IMDB評分8.2），制作精良、主創(chuàng)演技優(yōu)秀、配樂動人哀傷。

劇集的故事發(fā)生在當下。豺狼的扮演者“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和小說中的豺狼驚人地相像：一個亞麻色頭發(fā)的高個英國人，有紳士風度。有人覺得他長相普通、可混跡于人群，有人（比如說被豺狼色誘的可憐人）覺得他英俊性感。

第一集，豺狼完成了漂亮的一單生意：他以老年清潔工的身份臥底某科技公司，射中了公司高層，之后在3.8公里外一槍擊斃去探望傷者的父親——一位德國極右翼政客。接著豺狼接到了第二單生意：刺殺一名科技巨頭，該巨頭宣布將發(fā)布一款可以讓富人的資產透明化的產品River，徹底打破固化的階層。利益受到威脅的雇主找到了豺狼。

在看劇集前，我不禁好奇，電視劇比小說晚了50年，書中的很多手段應該都不能使用了，那改編者如何取材呢？

射擊能力。小說里的豺狼曾在150米外瞄準一輛行駛中的、做足了防彈措施的轎車的后視鏡附近的一個小孔（只有那里防彈沒有覆蓋），一槍射殺了一名獨裁者；劇集里，情報員追蹤到他們懷疑是豺狼的那個人，在軍官學校就射擊成績極佳，舉世罕有。

超一流的偽裝和反偵察能力。在劇集中，軍情六處的情報員找到一個名字，亞歷山大·杜根。她們懷疑這個名義上已去世的人就是豺狼。而杜根在小說中只是豺狼的某一個殼子。弗·福賽斯眼花繚亂地給讀者展示了豺狼的狡兔三窟：他如何找了無辜逝者的出生證和死亡證件，用出生證辦了真的駕照，又用駕照辦護照。除了杜根，豺狼還是一個叫凱斯洛普的英國人，一個美國學生，一個丹麥牧師，一個法國老兵。他有出色的化妝易容能力。2010年代的豺狼則可依靠先進的技術。他的家里有個密室，密室里有個可以制作不同臉模的儀器。

武器定制。小說和劇集中都有一個武器制造藝術家，可以根據(jù)客戶需求，制造最好的槍。槍的部件可以全部拆開，安裝成一個行李箱，或者藏在腿上的石膏中。順便說一句，在劇中，武器藝術家可以讓豺狼的武器順利通過安檢系統(tǒng)。

對刺殺對象的深度理解。小說里的豺狼到圖書館閱覽了相當多的人物傳記、報道，找到了最適合的刺殺時間：1963年8月25日，巴黎慶祝從法西斯統(tǒng)治下解放19周年紀念日，這一天，戴高樂勢必會公開活動。劇里的豺狼亦對科技巨頭的脾性用心鉆研。

小說和劇集都精彩地呈現(xiàn)了歐洲情報官員們與豺狼的貓鼠游戲過程。

小說中，法國官方要在不驚動公眾的情況下找到豺狼，他們派了最好的警察隊長，試圖找到豺狼的臉，找到豺狼的名字，定位豺狼藏身的旅館。

但秘密軍組織用美人計滲透了一個每晚參加法國最高級別會議的官員，以最快的速度把官方進展傳給豺狼。豺狼一面做刺殺準備，一面根據(jù)最新消息保護自己，后一件事變得越來越難；因為他為了靠近刺殺對象而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暴露他的身份，他露出的每一點行跡，都會加強刺殺對象的防衛(wèi)。

劇集中，英國軍情六處的情報讓科技巨頭的安保層層加碼，其設在塔林音樂廳的發(fā)布會將如期舉行，但演講臺上都設立了防彈玻璃。豺狼本人從愛沙尼亞到匈牙利到德國西班牙，也被敏銳的情報員步步緊逼。暗殺和追擊兩條線，越走越近。

那么，在那最終的一槍之前，豺狼是怎么繞過守衛(wèi)的呢？小說里，豺狼的最后一個身份是法國老兵，其住址（豺狼在數(shù)月前就準備好了假證）正好在戴高樂舉行老兵授勛儀式的街區(qū)里。劇集中，豺狼在塔林音樂廳戒嚴前幾日，就帶著能量棒、水，臥在了音樂廳的吊頂某層。他們都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世界上難度最高的刺殺。

弗·福賽斯尊重歷史，讓豺狼對戴高樂的刺殺失敗——豺狼成功進入街區(qū)，架好槍托，瞄準戴高樂，然而戴高樂在他子彈發(fā)出時，低頭向老兵致以吻面禮，致使他第一槍射進了柏油馬路；此時，法國最好的警察隊長勒貝爾帶著衛(wèi)兵進來，衛(wèi)兵被豺狼殺死，豺狼被警察殺死。“尸體像一堆爛肉，重重地摔在了靠近沙發(fā)的角落。”豺狼的日子結束。

小雀斑的運氣要好得多。他精心準備的刺殺出現(xiàn)了意外。發(fā)布會上，一個蠢人在他之前先行射殺，中斷了發(fā)布會。刺殺的難度升級了。第九集真是十分精彩，豺狼在4英里開外的海面上穿戴斯坦尼康設備，眼觀六路，憑借其舉世無雙的射擊功夫，在晃動的水面上成功射殺了潛泳的目標對象。那位科技富豪和保鏢下海后，豺狼默數(shù)富豪換氣的時間，在其沉下水面后開槍，不巧，他射中了保鏢的光頭腦袋；富豪大驚入水，安保衛(wèi)隊開著快艇朝豺狼攻去。豺狼不慌不忙，再次預判富豪的出水時間和方向，開了第二槍，終結了富豪的性命。

我認為，劇集對小說的當代化改編總體是成功的。小說中，軍人發(fā)現(xiàn)自己看得比生命還重的集體榮譽被領導人視若塵埃，所以他們要雇人刺殺統(tǒng)治者。劇集中，食利者不滿同類的背叛，不想穩(wěn)固的階層被打破（哪怕表面上），要堅決維護現(xiàn)有的秩序。刺殺都是師出有名。

豺狼活了下來，那么這部劇就可以有第二季。我們可以期待以下幾個維度：豺狼的家庭，不同于小說中情人多多益善的豺狼，劇里的豺狼在西班牙有妻有兒（這一設置非常正統(tǒng)、保守），妻子終因無法接受他關于身份的無盡謊言，在其二次刺殺后帶孩子離開了；豺狼的戰(zhàn)友，豺狼總是孤身作戰(zhàn)，但他在阿富汗當兵時曾有個一起接單殺人的伙伴，他因不滿軍隊濫殺無辜，偽造了自己和同伴的死亡；豺狼的敵人，包括軍情六處的所有人、雇傭他殺人卻要置他于死地的富人，當豺狼的身份幾乎曝光后，他們會如何反撲，豺狼要如何顯神通才能活下來？

最大的疑惑還是豺狼本人：一個好好的人，為何一步步選擇背離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