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璐在沙特阿拉伯沙漠（受訪者提供/圖）

“你一個女生，怎么一個人出來旅游呢？”

剛轉(zhuǎn)行做風光攝影師時，25歲的姚璐常會被人問到這個問題，那正是對世界還充滿好奇又具備獨自旅行能力的年紀。每當她坐著硬座火車穿行在中國大地，徒步、扎營，舉著相機探尋那些不為人知的景色時，無論在中國的西北、東北還是西南，哪怕和其他攝影師站在同一個觀景臺，也常有一些陌生男攝影師走來，直接“指導”她如何拍攝。

那幾年，姚璐總要面對這些提問和指點，這也讓剛準備好擁抱世界的她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所隱含的限制，因此對性別偏見產(chǎn)生了興趣。

攤開世界地圖，中東吸引了姚璐的注意。那時世界經(jīng)濟論壇發(fā)布的《2015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顯示，中東國家土耳其、沙特阿拉伯、埃及、黎巴嫩、約旦、伊朗、敘利亞都位列倒數(shù)。在性別極度不平等的國度，女人過著怎樣的生活？她們的人生多大程度受制于自身的性別？而在更長的時間里，姚璐對這些中東地名的印象來自于國際新聞中的戰(zhàn)爭和暴亂，這令她一直好奇，在戰(zhàn)亂地區(qū)，人們?nèi)绾尉S持一種日常的生活？

2016到2020年，姚璐去了幾乎所有的中東國家。為了深度感受當?shù)氐膶こＩ?，她采用了“沙發(fā)客”這一旅行方式，住進了31個陌生的中東人的家里。在這四年里，姚璐常常受制于鄰國關(guān)系和簽證互斥政策，也受制于戰(zhàn)爭，不得不頻繁調(diào)整計劃。在五次造訪中東的旅行中，三度以為自己的旅程結(jié)束了。

在中東，她遇上了敘利亞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第一個安全感滿滿的圣誕節(jié)，也趕上了沙特阿拉伯的變革期，在沙特的大街上親眼看見了首批女司機。盡管在中東旅行中，姚璐深度交往和交談的人都來自受教育程度較高、思想較開明的中產(chǎn)家庭，都能講英語，但在這些相處中她看到了另一面的中東。開始寫作這段經(jīng)歷時，姚璐自己也經(jīng)歷了因新冠疫情而無法出門的三年。在《看不見的中東》出版的2024年，整個世界似乎在重新相連。她也再次踏上新的旅程。

姚璐的中東之旅始于2016年7月14日。那天，她坐上了飛往伊朗首都的班機。在德黑蘭，她叩響了第一位“沙發(fā)主”的家門。

伊拉克巴格達夜市的棋牌攤位（受訪者提供/圖）

以下是姚璐的講述：

“頭發(fā)的顏色是她的自由”

決定去中東后，我選的第一站是離中國比較近、在中東相對安全的伊朗。之前我對伊朗的印象是，這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新聞里的伊朗看起來宗教氣息濃郁、社會氛圍保守。只要是女人，不管是本地人還是外國人，在伊朗都要遵循當?shù)氐闹b規(guī)范，穿長款衣服、戴頭巾。我在抵達前很緊張，害怕自己說錯話、做錯事，結(jié)果一到伊朗首都德黑蘭“沙發(fā)主”的家里，那個女孩一開門，我就看到她一頭鮮紅的頭發(fā)。

我當時很震驚，哪怕我在上海生活，當時都沒見到有人染顏色這么夸張的頭發(fā)。那是我第一次在動畫片之外看到真人有這么鮮艷的紅頭發(fā)。正是因為她要戴頭巾，才會在頭巾之下染這么夸張的頭發(fā)顏色，因為頭發(fā)的顏色是她的自由。

第二天，我在德黑蘭坐公交車，因為售貨廳沒開門，我沒買到票，公交車師傅直接招手讓我上來，也不肯收我錢。我上車后，坐在前排的伊朗女生立刻特別興奮地回頭問我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我說中國人。她興奮地坐到我邊上，問了我很多關(guān)于中國的問題。我之前出國旅游，在任何地方都沒有碰到過這么多熱情友好、渴望交流的人。

去過伊朗的人可能會有一種共同的感覺，這個國家跟我們預想的非常不一樣。伊朗對人的規(guī)定和限制有很多，也有宗教警察在街上盯著，但我在這里遇到的人非常樂于告訴外國人他們?nèi)绾畏纯惯@些規(guī)定，特別渴望跟你講述他們的真實生活。

沙發(fā)主的哥哥很詳細地告訴我，他在家怎么用葡萄一步步釀出葡萄酒。以及，因為美國的制裁，伊朗市面上看不到美國電影，但年輕人會通過地下渠道購買資源，你選好想看的電影，讓老板給你下載，一個U盤大概有100部電影。他們（尤其是年輕人）也非常想告訴外國人，人們在伊朗擁有一種秘密的生活。他們確實顛覆了我對這個國家的印象。

在伊朗旅行時，我經(jīng)常遇到很多陌生人來跟我聊天。在伊斯法罕的伊瑪目廣場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很多人排長隊來跟我聊天的情況。一個女生在外旅行，其實挺容易被人搭話的，大部分問題還是傳統(tǒng)問題，比如你是中國什么地方的？你這次去了哪些地方？

但是，我在伊朗遇到的這些交流和聊天，都帶著明確的目的。他們知道自己想跟我聊什么，他們想跟我聊信仰、聊美國。這明顯是他們平常一直思考的問題，突然見到一個老外，就想把平時的思考跟我交流。這個是伊朗人最有意思的地方，他們不僅渴望交流，而且特別有想法，一開口就是很深度的交談。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從伊朗離開后，對伊朗還是非常感興趣。這個國家自古以來都是一個哲學思辨很強的國家，他們有非常優(yōu)秀的思辨?zhèn)鹘y(tǒng)，有悠久的詩歌、文學和藝術(shù)的傳統(tǒng)。去完伊朗之后，我才會理解為什么伊朗電影的批判性這么強。

在伊朗旅行的過程中，我遇到的第一位沙發(fā)主阿明跟我講她家三代人的情況，她外婆、媽媽跟她們?nèi)说臋?quán)利是一代不如一代。伊朗在1979年伊斯蘭革命之前，政府奉行的是比較世俗化的政策，社會也是比較開放、世俗化的。如果看那個時候的照片，你會發(fā)現(xiàn)當時伊朗女人的穿著極為西化，女性可以不戴頭巾。伊斯蘭革命之后就發(fā)生了社會大變革，變成了如今的保守、傳統(tǒng)、宗教化的現(xiàn)狀。

因為我成長在一個物質(zhì)文明高速發(fā)展的時代，我長時間都認為未來肯定滾滾向前，不管是經(jīng)濟發(fā)展還是社會開放程度，一定是越來越好。但阿明家里三代人的經(jīng)歷讓我看到歷史未必是越來越好，它可能是會進一步、退兩步，然后再進半步，再退一步，在這樣的進進退退的動蕩中，人的命運就因此發(fā)生著變化和影響。

伊朗作為我整個中東之旅的第一站，完全顛覆了我過去的想象，這讓我很激動，因為我對中東的很多刻板印象可能是不對的，對接下來的中東行程就會非常期待。

敘利亞人盛裝出席訂婚宴，在宴會大廳跳了一晚上的舞（受訪者提供/圖）

迷戀夜晚

在我小時候，“巴格達”這個地名幾乎等同于“爆炸”。因為只要這個地名出現(xiàn)在電視新聞，就是恐怖襲擊和爆炸事件，那些新聞留在我腦海中的畫面就是轟炸鏡頭中的濃煙。2018年6月，我在去伊拉克首都巴格達的飛機上還是很緊張，盡管我已經(jīng)去了伊朗、黎巴嫩、土耳其、以色列、巴勒斯坦、約旦和埃及。伊拉克對我來說很神秘，上網(wǎng)搜資料，幾乎一片空白。

我到巴格達的第一天晚上，當?shù)氐纳嘲l(fā)主要帶我去逛夜市。聽到“逛夜市”，我就已經(jīng)不想去了，因為人群密集的地方就是恐怖襲擊虎視眈眈的地方。但沙發(fā)主一副很輕松的樣子，他說“我們?nèi)ス涔洹?，邊說邊往自己的手槍里塞子彈。

到了夜市，我發(fā)現(xiàn)這跟國內(nèi)的夜市沒什么區(qū)別，很多大排檔賣飲料、燒烤，網(wǎng)吧里有青少年在玩游戲。前一天晚上我還在迪拜，第二天晚上我就在巴格達的大排檔里吃燒烤、喝紅茶，跟幾個伊拉克人一起閑聊，感覺挺魔幻的。街上的人很多，人們也很放松，但街上幾乎只有男人，基本看不到女人，極少的女人都是跟家人一塊出門的。

伊拉克的飲食習慣跟我們不太一樣，沒有規(guī)律的飯點，餓了就吃，不餓就不吃，而且經(jīng)常是大半夜兩點鐘不睡覺，一家人像正式吃飯一樣圍著吃甜品，為了招待我，每次都特意給我一大缸子甜品，我每天凌晨就跟他們一塊吃甜品。在伊拉克的那一個月其實很累，我要出門拍照、跟本地人交談，應(yīng)對檢查站對我的檢查，但那個月我還長胖了，就是因為每天晚上吃得非常多、非常甜。

一開始，我也覺得全家人凌晨一起大吃甜品是很荒誕的事，后來我就理解了為什么會這樣。他們對夜晚的迷戀與當?shù)貧夂?、每天的禱告有關(guān)。

那里的陽光跟我們這兒的陽光質(zhì)感不一樣，這邊的陽光給人溫暖、希望的感受，但在伊拉克、沙特這種沙漠氣候的國家，陽光像是要吸走所有的生命力，我出門10分鐘就會曬到感覺自己的生命被抽干了。那里的人厭惡陽光，人們的很多行動是天黑后才開始。在沙特，每天白天，他們有五次禱告，禱告時幾乎所有公共場所關(guān)門，所以白天的生活是不連貫的，但整個夜晚是連貫、涼爽的。夜幕降臨之后，他們會出門見朋友。周末時，年輕人會整晚不睡覺，跟朋友一起去吃吃喝喝、聊天。夜晚是他們更放松、更舒服的時候，肯定要盡量延長夜晚。

我在伊拉克的那一個月，剛好遇上2018年的世界杯，大部分比賽都是在大排檔和酒吧看的。在家看球，只能看文字直播，我在伊拉克住過的所有家庭都不會開電視，因為人們家里的電力有限，空調(diào)和電視只能開一個。伊拉克常年戰(zhàn)亂，我原本覺得它與其他國家的連接很松散，也比較邊緣化。但在看世界杯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他們也很投入地看我們看的比賽，跟我們一樣為進球歡呼，球沒進也罵球臭。其實人跟人之間的距離沒有這么遠。

在伊拉克的路上，我常能看到很多車上的戰(zhàn)爭痕跡，基本上每輛車的車身和玻璃都有被襲擊過的裂紋，車的鐵皮也被撞得皺皺的。我的沙發(fā)主的車的前玻璃就有彈孔。但這邊的人都不修車。他們說因為不穩(wěn)定，修完車后，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被炸一下，干脆不修了，車能開就行。

幾個月后，我去了敘利亞。當我到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的時候，幾乎看不到與戰(zhàn)爭相關(guān)的痕跡。大馬士革古城里非常熱鬧，各種各樣的街邊店鋪在賣菜、賣魚、賣水果，賣各種生活用品。但當我去到霍姆斯，情況就變了。一天早上，我出門想閑逛。我住的賓館在體面的街區(qū)，路邊店鋪還沒有開門，四車道的路中央還種了樹，我又往前走，穿過兩三條街道，在沒有任何街景的過渡下，接下來是一整條被炸毀的街道。

我整個人處在一種蒙掉了的狀態(tài)里，感覺是空空的。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景，不知道應(yīng)該拿什么樣的情感去回應(yīng)。大部分樓房的上層都坍塌，殘留下來的一半能看出這棟樓之前是做什么的，住宅、清真寺，還有剩一半的宣禮塔，整個街道都是建筑遺骸。

在敘利亞（尤其是霍姆斯）旅行，確實跟在中東其他地方特別不一樣，我經(jīng)常會面對警察和政府官員的盤問，因為霍姆斯是敘利亞內(nèi)戰(zhàn)期間政府軍與反政府武裝交戰(zhàn)特別激烈的地方，有很多國外的記者采訪。我作為一個游客，需要應(yīng)對很多檢查。但當?shù)氐钠矫癫皇沁@樣想的。街上的人看到我這樣的異域面孔很興奮，特別禮貌地跟我說話，說很高興看到外國游客到我們國家來了，他們覺得這代表著他們的國家越來越走向正軌。

在敘利亞，大部分人其實都不愿意跟我談?wù)搼?zhàn)爭。在大馬士革，一個本地朋友對我說，他覺得外界對敘利亞的關(guān)注全是戰(zhàn)爭，大家把戰(zhàn)爭當成了一個博物館里被參觀的物品，所有人到這邊都在問跟戰(zhàn)爭相關(guān)的事情，他希望外界了解到，敘利亞人在戰(zhàn)爭之外也有生活，“我們也是跟你們一樣的人”，也有生活的困擾，也有夢想，也要規(guī)劃未來。

我去的時候是2018年，戰(zhàn)爭進行到了第七年。他們已經(jīng)完全習慣這種狀況了，不太會說經(jīng)歷了哪次襲擊。襲擊完，人沒事，學生就要繼續(xù)去準備期末考了。襲擊在他們的生活中是一個片段、是一個瞬間，不是時刻會發(fā)生的事，更多的日常生活其實都是跟我們一樣忙學業(yè)、生活、工作。他們更想聊在學校里和朋友一起上課，課程什么樣，周末去哪里喝咖啡，他們更想分享快樂的、生活層面的事，不太喜歡去談?wù)撃切┖艹镣吹脑掝}。

我在敘利亞看到，確實全世界的休閑活動都差不多，他們會去聽音樂會、看舞臺劇，我當時甚至還在大馬士革看到“密室逃脫”，2018年時密室逃脫在中國也算是比較新的娛樂方式。后來我反思，為什么我會以為他們沒有這些？任何情況下，人活著都需要娛樂、需要音樂、需要體育活動。

伊朗政府禁止在公共場所演奏音樂，但每逢周五（伊朗一周唯一的休息日）夜晚，就有男青年帶著吉他到三十三孔橋下彈唱，琴聲和歌聲在橋洞中回蕩，過路人安靜地坐下聆聽（受訪者提供/圖）

“這個世界依然跟以前一樣樂于接待你”

在中東，我住進了31個陌生人的家。比起跟人在咖啡館見面，家是一個更私密的場合，人們在自己家聊天時會更放松。在外面談?wù)摰母嗍巧鐣栴}，比如國家政治和性別不平等。在家里的夜聊，尤其如果沙發(fā)主是一個女孩，她睡床、我睡地鋪，會袒露那些更私人的痛苦和不如意。

住在當?shù)厝说募抑?，也能觀察到更多細節(jié)，我在敘利亞的沙發(fā)主是我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沙發(fā)主的父母。我在貝魯特的沙發(fā)主是一個不愛做飯的27歲女孩，她一個人生活。她剛到黎巴嫩的時候，打兩份工來維持生活。她特別堅強勇敢，對社會有很多觀察和思考，也對自己的未來有很多規(guī)劃。我從貝魯特離開時，她跟我說她才27歲，還有很多想做的事。

后來，我再到到敘利亞時，她讓我去她父母家。去了她父母家，我才知道她為什么會成為這樣的一個人。她的父親有著比較平等的性別觀念，認為女孩跟男孩沒什么不一樣，一直教導四個女兒成為有想法、有社會責任感的人，他也支持尊重女兒們的所有決定。這四個女兒也都被培養(yǎng)出堅強、勇敢和獨立的品格。

當整個中東社會對女性都有很大束縛的時候，家庭氛圍是很重要的，家庭是一個最好的反抗單位，如果她們的父母可以把手抬高一寸，那她們的生活自由度完全不一樣。父親如果太權(quán)威、壓迫，小孩子的成長空間就會變小。但如果父親愿意放一部分權(quán)利給女兒的話，女兒就更有可能成長為有想法、有夢想、有力量的人。

在中東，這里的人需要思考在這種傳統(tǒng)的伊斯蘭教與世俗化之間，要怎么尋找到適應(yīng)當下的平衡？在尋找平衡的過程中，兩股力量會有一些撕扯。但在全球化的時代，所有地方的人都需要去尋找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平衡。

沙特阿拉伯以前是非常保守的地方，女人出門要穿黑袍、戴面紗，但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上臺后，進行了一系列社會變革，賦予了女性更多權(quán)利。女人現(xiàn)在能夠開車出門，比較先鋒的女人已經(jīng)不穿黑袍、不戴面紗。這個趨勢與社會適應(yīng)全球化的過程有關(guān)系。進步的過程中可能會有很多反復，歷史永遠是隨機性與必然性相伴的，但我相信整個中東一定會往世俗化的大方向去走。

女孩子的一些困惑是相似的，我在伊拉克時，被本地人邀請到他們家吃飯，哥哥的英文不太好，但特別積極地跟我交流，妹妹學的是英國文學，但她不敢跟我對話。每次哥哥說到不會的英文單詞，就去問妹妹，妹妹再告訴他，他再很自信地對我說出那個詞。這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很多時候中國女生也會遇到這種情況，你不自信不是因為能力不夠，而是因為從小受到太多貶低和否定，哪怕做得再好，你都會覺得你不夠好。但更多的男生受到很多鼓勵，他們可以更自信地表達。

很多時候，女生都處在一種“可進可退”的狀態(tài)中。如果這個時候，有人把我們往前推一把，說你試試，我在后面支持你，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克服一個個困難。但如果別人說你是女孩子，不用這樣做，你縮回來，你就會越來越縮。很多時候你需要一雙手把你往外推，很多中東女性就是缺少這樣一雙手。

時間流逝的速度可能不是均勻的。在上海時，我的生活是日復一日地重復的，每次到年底，大家會覺得一年過得很快，沒太多記憶點。但我在中東的那些旅行中，在這種高密度、高強度的生命體驗里，我的感官放大了，感受力變強了，一個月像一年一樣長。

在2020到2022年，我連江浙滬都沒有出，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一種生活，感覺還蠻舒服的，那三年在寫作和閱讀，覺得好像也沒有必要到國外去。我那么愛往外走的人，心態(tài)已經(jīng)調(diào)整到“我其實也沒有這么想出門”。在新冠疫情期間不能出門的時候，我在寫這本關(guān)于中東的書，也越發(fā)覺得日光底下無新事：2016年我剛?cè)ヒ晾实臅r候，伊朗人對我說他們社會的普遍現(xiàn)象是研究生畢業(yè)都不容易找到工作，當時在我看來是不可思議的，現(xiàn)在我們也面臨著這樣的情況；我在敘利亞時，看到人們會囤很多菜，當時我也覺得很荒誕，后來我在新冠疫情時也囤了很多土豆和蘿卜。

2012年我辭職去做風光攝影師，正好是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剛興起的時候，App創(chuàng)業(yè)越來越多，社會上的機會也非常多，當時根本不愁沒有工作。出門玩一大圈，回到上海之后，很多做新App的公司問我要不要去上班，開的工資都還挺高的。那時候，其實我會更有安全感，覺得我可以大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2016年初我剛開啟中東旅程的時候也是，整個社會的情緒是很積極的，不管是對內(nèi)部世界還是外部世界，都是關(guān)注和好奇的，未來是充滿希望的。但到了新冠疫情時，大家就越來越封閉，等到疫情過去，整個社會重新開放之后，大家其實已經(jīng)自顧不暇了，安頓好個人生活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這個時候，人已經(jīng)沒有太多心力往外看了。這個確實是社會層面的很大變化，我希望它只是階段性的。

在2024年，我和朋友去了俄羅斯和土耳其，出發(fā)前我像是強迫自己出國，其實興趣沒有那么大，結(jié)果去了之后感覺特別好。我發(fā)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友善其實還跟新冠疫情前一樣，甚至可能變得更友善，因為大家太久沒跟外界交流了，以至于會更渴望交流。其實只要你往外走，就會知道世界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這么可怕，這個世界依然跟以前一樣樂于接待你。